校友专访

    近日U.S. News & World Report官网发布了2018全球大学排名，以清华大学为首的多所中国大学在一些学科中名列前茅，在社会上引起了广泛的讨论，各种新闻满天飞。北美清华校友会联合会的公众号也发表了一篇名为“信不信由你：清华大学工科排名世界第一”的文章，因为文章及时、有趣、有内容，获得了很高的关注度。很多人看到这些排名里面，又是综合排名，又是分科排名的，一头雾水。趁着这股热潮尚未消散，我们邀请到北美清华校友会联合会理事长兼会长秦泗钊教授来给我们谈谈这些跟排名有关的那些事儿。

    秦泗钊教授是清华大学自动化系79级的校友，现在是南加州大学的终身教授，一直从事一线科研教学，是IEEE Fellow、IFAC Fellow，也就是国际电气电子学会院士和国际自动控制联合会院士，还做过许多国际期刊的主编、副主编。下面我们就来看看秦教授眼里的世界大学排名。

秦泗钊教授

    问题一：秦教授，能先请您跟大家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吗？

    秦泗钊：好的。我在清华学习了十年，拿到了学士和硕士学位，还有两年博士学习经历，在那之后我到美国马里兰大学留学并获得了博士学位。毕业后先后在美国德克萨斯（奥斯汀）大学、美国南加州大学等大学任教，还做过大学的系、院、校级管理工作，对大学排名有所了解。

    问题二：前几天这个U.S. News的世界大学排名很火，看到很多讨论。这些排名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很多人都有不少疑问，您能先给大家讲一下这个排名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秦泗钊：U.S. News全称是U.S. News & World Report，是美国新闻和世界报导杂志。他们原本主要是做美国国内大学排名的，近几年才开始对全世界的大学进行排名。他们在世界大学排名方面既有综合排名，也有对22个分科的单独排名。他们排名的依据基本上是通过分析、计算科学网（Web of Science）收录的各大学论文的情况而得出的，比如发表论文的数量，优秀论文的比例，以及论文被他人引用的数量或比例等等，这些指标各占有不同的比重。

    问题三：U.S. News在美国国内大学的排名，经常是普林斯顿第一名，但是在U.S. News给出的世界大学排名里，排第一却是哈佛大学，是怎么回事？

    秦泗钊：这是个表面现象，却造成了很多认知上的不一致。很多人都会说好像U.S. News排名近年来都把普林斯顿大学（Princeton University）排在美国第一，但是怎么又把连在美国都不是第一的哈佛大学（Harvard University）排成世界第一了呢，这不是自相矛盾吗？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主要是因为U.S. News的美国排名和世界排名的依据不同。U.S. News的美国国内大学排名，普林斯顿确实是排第一；但在全球排名中，它排出来的第一却是哈佛，这为什么呢？因为排名规则和范畴不一样。U.S. News的美国国内大学的排名，是所谓的本科教育综合实力排名，把普林斯顿排第一，是因为它的本科教育最好。但是全球的排名，则是看科研产出，而且是固定时间内的科研产出。这就是为什么同一个学校在不同的排名中名次可能错位。

全球排名前十名的高校

图片来源U.S. News官网

    问题四：U.S. News的排名是不是最具权威性的排名呢？它的来历是什么？

    秦泗钊：U.S. News在美国国内大学排名方面一直是最权威的，也是在大学教育和学术界得到广泛认可的。在全球大学排名方面，U.S. News近几年才开始做，以前主要由英国的机构在做世界大学排名，包括Times Higher Education，还有QS大学排名（QS World University Rankings），他们做得比较早。开始的时候，英国的排名比较偏重英国和英联邦的大学，近几年的排名就会相对平衡。但是这个排名多少有点儿利益冲突，比如说QS这个公司里面就还会请某些大学的人做顾问。因此从这个角度讲，上海交大的世界大学学术排名（Academic Ranking of World Universities）可以说是利益冲突最少的。再说到U.S. News的排名呢，是根据科学网的数据，是有一些量化指标的，这些指标对全球大学一视同仁，这样的排名对平衡QS等其他机构的排名是有积极的作用。但是U.S. News排名基本上仅看科研论文与专著数据，而且在全球排名界中最年轻，因此也还有很多提高空间的。

    问题五：我们国内的清华大学还有一些别的大学也可以排到工科前十名，这个现象是怎么回事？

    秦泗钊： U.S. News给出了全球排名中包括是综合排名，今年清华排在第64位，还包括22个学科的全球排名，清华在工科和计算机学科都排第一。单说工科方面，最新的排名清华第一，新加坡国立大学第二，麻省理工第三，不仅如此，前十名里还有第四名的南洋理工、第六名的哈工大、第七名的浙大，好像还有马来亚大学，这样算下来，前十名中亚洲大学就超过了一半。

    为什么会出现这个情况呢？主要原因是U.S. News对全球工科的排名，完全看的是科研产出，而且是固定时间内的科研产出，也就是2011至2015年之间发表论文当中被科学网收进去的论文数量，以及这些被收录的论文的近期的他引次数。根据U.S. News这样的排名计算方法，论文的产出量就会占据很大的比重，可以说清华以及其他在工科方面排位前列的院校正是因为在这方面有很大优势，得到的排名比较靠前。

工科排前十名的高校

图片来源U.S. News官网

计算机排前十名的高校

图片来源U.S. News官网

    问题六：您可以具体谈一下论文的引用啊，发表啊，以及他引，还有影响因子这些概念吗？

    秦泗钊：好的。我们前面说，U.S. News根据科学网的文献发表数据和引用数据来计算排名。这个引用数据大概占到50%，其中期刊的影响因子也参与计算。论文与专著发表数量占15%，再加上10%的权重是有关国际合作发表的论文。加起来这75%的权重都是实打实的数据，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其余25% 是所谓声望，也就是reputation，这个数据可以通过随机问卷一般学者获得。引用数据这个权重里面有25%是纯产量，另外还有25%是他引排名靠前的论文数量，和大学的人均引用次数，这是一个能反映出来文章质量好坏的指标。不过这也是一个不太好比较的指标，因为被引用次数在不同的学科中存在着巨大差异，比如材料研究方面，有的期刊影响因子（impact factor）可以达到40甚至50，医学生物的还会更高，但是工程期刊的能达到2.0或3.0就已经不错了，因此不同学科的他引率和影响因子很难在一个层面上反映论文质量。

    问题七：清华近几年为什么上升得如此之快？

    秦泗钊：看现在各种排名，不仅仅是U.S. News的清华排名，是整体排名都是在上升的。U.S. News把清华排工科第一，其实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排第一，已经蝉联三年第一了。2015年U.S. News 刚开始推出全球排名的时候就是第二了。我想清华排名上升的一个很大原因是清华教师制度的改革，可以说现在清华的师资真得很强。特别是最近几年进了一批水平非常高的年轻教授。有一个指标能很客观地反映出清华年轻教授的世界水平，这就是MIT的TR35世界顶尖创新青年人物，每年评选35岁以下的35位在各个学科最厉害的学者，清华到现在累积起来已经有17个人了，非常厉害。这其中不乏大学以及博士学习都是在清华完成的年轻教授，这不仅说明了清华的高教育实力，也反映出清华的高水平师资。而且，近年来有很多清华教授获得各个国际学会的fellow，去年一年清华就有五人获得IEEE Fellow。我记得我当初拿IEEE fellow那年，国内只有一个学者，就是清华的丁晓青教授。可以说清华大量的科研产出，以及高质量的师资队伍，是非常符合U.S. News的评价体系。

清华大学

    问题八：U.S. News这个排名的缺陷和弱点是什么？

    秦泗钊：看排名要看是怎么排的。我自己觉得U.S. News做的这个全球排名试图以数据说话，是一个好的尝试，但不见得是百分百得严肃，因为采用的数据来源只有科学网，而且仅用了四到五年的论文数据，就戴了一顶“世界综合排名” 的大帽子，这样的结果不能得到广泛认同也是情理之中的。包括声望方面 25% 的权重，也是来源于科学网。排名中声望调查是科学网公司做的一个全球问卷调查，主要是访问对象是搞学术研究的学术人员。U.S. News使用的另外一个主要指标是科学网的他引率，这个指标是能算清楚的，我做过期刊主编因此知道学科之间存在着较大的差异。难以判断研究结果好与坏，甚至有些研究结果要在很久之后才能看到其价值，这也已经超出了U.S. News选取数据的年份区间。

    在学术研究中还有一个比较重要的指标就是学术贡献的持续性，这也是U.S. News的排名没有涉及到的，比如Stanford对硅谷和以及其他学术上、技术上的持续性贡献。再有就是大学教授的获奖情况以及大学学科获奖情况，也是能够从一定程度反映出学校师资、研究能力以及学术贡献的衡量指标。因此，总体来说U.S. News依据还比较单一，有一定的局限性。

    论文产出量多的大学，在U.S. News的排名比较靠前，这就导致像加州理工学院这样的大学虽然科研实力很强，但不能排名前列。反过来说体量大的大学，就会有更多的机会位列前茅。再比如麻省理工，很多人都知道它的工科实力不会比新加坡国立差，但是麻省理工却排在新加坡国立之后。因此，虽然U.S. News开始推出全球综合排名，但实际的排名结果其实是比较局限于论文产量的。

    值得一提的是上海交大做的排名，名字是ARWU，全称是Academic Ranking of World Universities，中文译作“世界大学学术排名”。这个排名倒是把中国大学排得比较靠后，因为它是综合了较多的数据和指标，得奖情况就包括有没有诺贝尔奖，有没有各种专业学会的大奖，还把持久性的成果纳入衡量的指标。当然也会看文章索引，声望等方面。上海交大在声望调查方面，不是请一般的科研人员问卷，而是请世界各大学的院长或系主任来回答问卷，出来的东西就相对综合客观全面很多。

    结语

    以上是我们对秦教授做的访谈的主要内容。秦教授对排名的分析很有道理，看问题全面，见解独到，为我们解答了很多问题。感谢秦教授百忙中接受我们的访谈，谨代表校友会和所有获益的朋友对秦教授表示感谢，希望下次有机会可以继续合作，有合适的话题会再请教授来跟大家谈一谈。谢谢！

    秦泗钊：我也做个结束语，大学排名不可能做到完全公平公正，这在学术圈里是有共识的。有人调侃说，我更相信“把我排的靠前的”那个排名。能够被排在前面都是有原因的，不需要妄自菲薄，当然也不可以盲目自满。显然，排名的权威性是有差别的，权威性来自公众认可度。在当今大数据网络时代，公众认可和专家认可也不会完全吻合，所以最后的判断还是要靠每个人自己。假如我有能力做一个大学排名，我会用孔子的排名方法。论语中记载：子贡问曰：“乡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乡人皆恶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孔子的好与不好排名方法，不是每人一票，而是给更有资格者的意见以更多的加权，这个方法充满智慧。